2024年4月13日早上七点多醒来,发现有爸的未接来电,打回去接听后先是听到混乱嘈杂的背景音,随后是爸用我从未见过的哭腔呜咽着说:“你奶奶挺严重,能回来吗?”。我想或许那一天真的来了,便开始查询最快的回家方案,不到一小时后收到妈妈的消息:“你奶奶去世了”。

虽然对奶奶的病情我早已有心理准备,但上次离家时还是内心希望回国能再见到奶奶,没想到进展这么快,时间如此不怠。

由于是搬家后的第二天,家里还是无法下脚的状态,有一些需要上门的家具预约,还有两只猫需要照顾。讨论后决定我先自己尽快赶回家,老婆断后的方案。

就这样,发现最快的方案是新干线到大阪再飞青岛,我在得到消息的一个多小时后,背着只有最低限行李的双肩包出门了。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,转车到新干线车站买票上车,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。

随后很多与奶奶的往事浮上心头,大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片段。奶奶不理解综艺节目里为了搞笑效果摔坏西瓜,只是不断责怪好好的西瓜摔坏了糟蹋了。工作后奶奶问我现在赚多少钱,听到我的回复后开心的说赚这么多?我说读了这么多年书,不得多赚点儿。想起小时候回老家,爷爷奶奶执意要往车里塞我们可能吃不完的瓜果蔬菜,塞到爸爸都厌烦。想起她蹒跚的步伐,却也能抓着扶手自己爬上五楼,也会在老家大院里骑自己的三轮车去厕所。

车窗外闪过风景,虽然不是晴空万里,但也算是一个美丽的晴朗天气。奶奶走的时候想留给世界的天气是怎样的呢?我想按照奶奶和蔼、平静又有点老好人的性格,这大概就是她想要的天气吧。

这个季节的樱花好美,由品川出发一路南下,这一路上都栽满了樱花。与之前预测的一样,这几天正是满开到樱吹雪这段最美的季节。望着窗外发愣,并为各处的樱花树的美丽着迷。想了很多,想到最近很忙,事情堆到一起。想到老婆说今年都没时间认真赏花。现在我在赏花了,而且还是以这种特别的方式,一路走一路欣赏,从关东到关西。樱花太美了,满开的样子太美,飘下的样子也太美。很久没有认真赏樱,或者说从始至终都没有认真赏过樱的我,忽然被一连串疑惑击中。

为什么,为什么我在这里,今天原本的预定本应该是在家里收拾屋子,劳累的过完一天,睡一觉再继续投入工作之中;为什么我在奔赴关西,为什么我没有在走如往常一样从东京出发的路线,为什么只有关西有当天的飞机让我坐上去大阪的车;一年有这么多天,为什么是樱花最美的这天,为什么要我看到这么美的花,为什么让我看到她们飘落的样子。我不得不相信这或许是奶奶的安排,不但要把晴朗留给世界,还要在最后拉我去看一场美丽的樱花。想到这里,我早已泣不成声。

平复一点心情之后便开始安排机场回村的方案,由于有些距离,本想打顺风车,担心耽误时间,便加了些钱打了滴滴快车。看到顺利的话晚上9点可以到家,好在一路都还顺利,网约车司机把我送到老家胡同口,最后一段路我便背着双肩包步行抵达,如计划一样9点左右。想到早上还赖在东京的被窝里,晚上便身轻如燕般跨入魂牵梦绕的故乡,仿佛如只是在不远处生活的一个孙儿,想想这还挺飒的,跟奶奶一样。

家门口挂着白布,进院子看到爸在冲洗院子,应该是为了第二天迎客。家里奶奶的儿女们披麻戴孝守在床边,当天晚上没做太多事,代表孙辈为奶奶选了一副挽联「完来大璞眼天地,留得和风惠子孙。」,我的理解是璞玉修得大成,精神传承子孙之意,我很满意。最后看了一眼奶奶,轻拍了拍奶奶的肩膀,随后多陪了陪家人,便回去睡觉了。

第二天一早赶去了殡仪馆,送奶奶最后一程,等待火化期间,栋哥在门口抽烟,淡淡的说:之后就看你们的了(好好努力吧)。我知道这是对我们说,也是对他自己说,是啊,以后就看我们这一代了。老一代人谢幕,新一代人成长起来,历史总是这样滚动着向前。以前总觉得秦始皇是天降猛男,读点历史才知道这雄厚的国力自商鞅变法便奠定了基础,而力排众议推行变法的秦孝公之后,要到他的曾孙才实现一扫六合的壮举。虽然没资格以此自比,但我一直很感激父辈们的努力奋斗为我们奠定的基础。我时常想,倘若没有父辈勇敢的进城闯荡,我或许也在村里务农,也绝无可能站在如今的平台之上。

小时候看科普频道说,鳜鱼洄游产仔后便会死亡,肉身会被小鱼吃掉变为养分。只觉得这个物种之残酷,但现在想来,人类又会好到哪里去呢?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。命运任性随意的拿走我们珍视的宝物,我们却毫无还手之力。或许唯有不懈努力,逆流而上,才能从命运手中拿回一点什么。

上午的灵堂,客人络绎不绝,很多人来看奶奶。家人们的穿上了丧服,接受客人们的慰问。亲人朋友都议论纷纷说你们家为人处事周到,街坊邻居评价都很高,朋友也很多。雁过留声,人过留名。以前爷爷这么说。

葬礼当天有很多环节,繁文缛节,这也有好处,家人们都忙了起来,无暇放空,就能抵挡悲伤淹没自己。送殡路上,山东的习俗是人排成一队,抓着一根树枝的小头,让大头拖在地上。边走边哭,有失去奶奶的难过,更有对人类这悲剧般宿命的愤慨。圆坟过后,葬礼仪式便宣告结束。

奶奶生于1936年正月二十四日,属鼠。享年89岁。一生经历很丰富。生病期间有人带着礼物来看望他,她深知对方生活不易,便以成倍的礼物回赠与对方。

奶奶很飒,生病过后也只是默默忍受,配合就医,但从不喊痛。有天在医院里对女儿说,最喜欢她的红色羽绒服,要给她收好。看奶奶的最后一眼,她穿着那件红色羽绒服,安详的像只是睡着了一般。妈说奶奶平时下楼跟别的老人玩,抽着中华烟,别人一看这个老太婆儿就说不一般(笑),我也感觉这很飒。

只是这对父亲是残忍的,别人说父母是隔在孩子与死亡间的一堵墙,这堵墙塌了,孩子就会独自面临死亡深渊吹来的冷风。失去亲人固然是悲痛的,这个悲痛可能不会马上爆发,更像是一把钝锤子,每次不经意想起就会挨一次捶打。

住院期间儿女们问奶奶有没有什么心愿,奶奶笑呵呵地说没有。是啊,我想奶奶没有留下什么遗憾。孩子都很成器,孙辈们也都成家立业。疫情初期我就开始担心奶奶的身体,好在平安度过。后来查出这个病的时候是22年5月,全家开会讨论了治疗方案,目标是为奶奶争取两年生存期。大约两年后的24年4月撒手人寰,从这个角度讲,多亏家人们当初的努力。

痛苦尚且需要时间去消化,但正如完来大璞一样,我想奶奶把璞玉雕琢大成,可以说是圆满度过了89个春秋,想到这里便觉得夫复何求。

只是人生无奈,希望如有一天,能再次与您相见。